□張秀蓮

60歲生日過后，我去公交公司辦了張公交老年卡，從此可以享受國家的惠民政策——免費乘坐市內公交車。

首次持卡乘車，感覺怪怪的，忐忑得很，既怕司機懷疑我冒用他人證件，又暗暗希望司機質疑我一下，那樣我就可以拿出身份證來證明，然后在司機和乘客驚訝、贊嘆的眼神中，得到自己并不老的佐證。

把卡靠近讀卡器，“敬老卡”，這聲圓潤的女高音的播報令我不禁心頭一顫：我可以用這種卡嗎？偷眼看看司機，司機并沒有對我的身份打問號，再看看車內乘客，也并沒有人質疑我是否蹭年齡。心稍安時，卻驀然生出幾分惆悵：真的是老了呀！然而，就這樣老了嗎？

人真的很奇怪，當你年輕的時候，看見那些鶴發的老人，蹣跚踉蹌的老者，甚至身邊有老人離去，內心并不會掀起多少波瀾，似乎覺得他們生來就是這副模樣，一切原就如此。

年齡漸增，才慢慢地悟到，這些老人，也曾是媽媽懷中的寶貝嬌兒，曾是花前月下的少男少女，他們應該都曾以夢為馬，只是有人的馬馳騁萬里，有人的馬中道迷途，有人的馬半路失蹄。

這日子，可真是過得快呀！忙碌中，不知從哪天起，鬢發漸漸白了，商鋪明晃晃的試衣鏡令人一見驚心，于是扭頭快步逃離，衣櫥里黑白的素色，悄然被橙紅靛藍取代。當別人問起年齡，哪怕離過生日還差一天，也必定報出個小的數字，并且非常希望人家的回答是：“啊？不會吧？怎么看起來這么年輕！”即使人家只是出于禮貌的夸獎，心中也很受用。如果人家只是“哦”了一聲，便很有些失落。

上班高峰已過，況且年輕人出行大多自駕或電動車代步，因此，公交車內老年人居多。左前方，一位男士正在感慨歲月的無情：“唉，這人呀，一歲是一歲的事兒，一天是一天的事兒，這60歲生日一過，前后竟如隔山岳！”我雖然覺得此言未免有點夸張，但，“60歲魔咒”給人心理上的沖擊就像牛嶺分界——那道將海南島劃分為熱帶與亞熱帶氣候的山脈，60歲生日前，好歹能蹭個中年人，生日一過，立馬就歸屬到老年人行列了。

“今年多大了？”“唉！64歲了！”“哦！還年輕得很呢！”尋聲望去，和“感慨哥”一問一答的是靠窗的一位老者，身材清瘦，精神矍鑠。從他們的對話中，我得知老人已經84歲，但每天堅持鍛煉，身板很是硬朗。

不由想起，前些日子，我帶孫女去廣場玩兒，一位銀發老人也曾對著我感嘆：“這么年輕就做奶奶了？”當時，我頗不以為然，覺得老人一定是客套話。今天看來，老人的感嘆應該是發自內心的吧，在老人眼中，我可不就是年輕人？

晚上，與朋友小聚，說起此事。朋友便揭我的短：“你還記得你29歲時特別焦慮嗎？覺得自己老了，害怕得很。”座中朋友都笑起來，我也跟著笑，心想：29歲，多么花團錦簇的年齡！人生不過剛剛拉開序幕，當時對年華老去的焦慮，今天看來，只是“為賦新詞強說愁”罷了！又一想，如果耄耋之年，回首今日，是不是會同樣感嘆：“那時啊，我曾那般年輕！”

我想，那是一定的。

如此說來，每一天，我們見到的太陽都是最新的，我們的每一天都是余生中最年輕、最美麗、最富有創造力的，恰似初綻的玫瑰，花瓣凝露，嬌艷欲滴。

那么，我們有什么理由浪費我們年輕的生命呢？有什么理由不以迎接新生嬰兒般的欣喜，去擁抱、去贊美、去歌唱每一個嶄新的抒情詩樣的黎明呢？